做一个有质量的异议者

自从墙外楼倒了，来到品葱也好几年了。
讲真，作为一个类Quora网站，品葱是不合格的。它提供不了什么有效的信息和思考——特别是在2020年一些ID消失以后。
品葱现在更像一个抱团取暖骂包子的情绪发泄地。
虽然屏蔽了一些分区，但是首页还是大量脑洞大开而无营养的帖子，沉迷于幼稚的幻想中——我都怀疑是不是中共的反向信息污染。

新年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算是送给葱油的礼物。从此以后会来得少了，祝大家新年快乐。2023年我给乌克兰捐了两次款，希望2024年乌克兰好运。

下面是我的文章《做一个有质量的异议者》

世界上无论什么政府，总有异议者的存在。自由国家和不自由国家表现出来的的区别之一，不在于是否存在异议者，而是异议者的境遇不同。不消说，中国这个数字+物理极权国家，经过多年不懈努力，终于在2020年排进了全球自由度报告倒数前十名的榜单，可喜可贺。在这个国家，异议者的处境困难，可想而知。

人总不免在不如意的时候会发牢骚，特别是对政府发牢骚。我们甚至可以说，每个人在一生中，都多多少少当过异议者。中国的私人饭局上、私宅里，还是有点不和谐声音的存在的。但我觉得一个问题是，这里面多少的异议，是有意义的而不是无稽之谈，是有一点点拉动社会进步的效果的而不是放屁后不管的空谈。

异议者和异议者是不同的，他们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他们和共同敌人的差别还要大。我在想，什么样的异议者是有意义的——或者抛开价值判断不谈，什么样的异议者是有质量的。

第一，我觉得有质量的异议者要有基本的良知。如果你因为对国家对民族失望，一时激愤说“XX不亡，是无天理”还情有可原，但是天天放嘴炮要灭自己的母国母族，那么对不起，这是违背人类基本准则的。这样的异议者就算哪天翻了身，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奴隶主，山寨洪秀全。你和你要打倒的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坏——起码你要打倒的人可能不会设定一个灭族的愚蠢目标。

什么是良知？我觉得白纸运动里站出来的很多普通人就有良知。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广州的示威现场，一位不明真相的阿婆在看热闹的时候指责示威者闹事，而一位中老年男子则激动地让她不要堵别人的嘴——虽然这位男子本人可能没有勇气去同示威者站在一起，但是他能够声援，要求给他们言论自由的空间，完全是出于良知——虽然他可能为他的表态付出代价。

我相信人的一部分良知是天性——所谓天良，从孟子的“不忍人之心”的例子就可以看出来。良知的背后是人类的同情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西方人格教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同情心，所谓compassion。很多中国人嘲笑的“白左”，其心理基础就是同情心——至于极左的方案荒唐是另外一回事。中国的思想教育则相反，力图抹杀同情心，而是让被统治者与统治者共情，做奴才天经地义。其实很多人嘲笑“白左”，已经多多少少是中共洗脑的结果。

因为良知基于共情，所以它是有传染力的，而独裁者是非常害怕这种良知传染的。所以独裁者不遗余力地进行良知污染，以他们定义的扭曲的善来扭曲人性——事实上在中国也起到了一定效果。这样更显得天良的可贵。

第二，我觉得有质量的异议者要有基本的信息识别能力。从四十年起，人人都说我们进入了信息时代，目前看来也是如此。但要注意这仅仅是硬件上的。一台智能手机加上Google，你唾手可得的信息量已经超过美国国会图书馆。从软件上来说，我们进入的是一个信息泛滥的时代。信息一方面“泛”（多），一方面“滥”（差）。随着互联网信息上载门槛的降低，互联网上大量信息是无效信息，甚至是有害和误导信息。这方面特别突出的是简体中文互联网。由于中共强力的信息封锁，导致真实和客观的信息传播被压制。为了填补这些信息真空，大量的水军和自媒体信息涌现。结果是简体中文互联网几乎很难找到可靠和理性的声音。中国的互联网虽然规模巨大，却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孤岛，岛上是虚假信息的天堂。不仅是普通民众，就是始作俑者也终有一天在虚假信息的狂欢中被反噬——这是后话。

为了逃出禁闭岛，一些人翻墙来到海外。由于语言能力的限制，也还是局限在海外简体中文媒体寻找信息。结果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为什么呢？因为海外简体中文媒体规模很小，一半是转载国内新闻，一部分被大外宣控制，一部分是民运/法轮功的镜像大外宣，剩下一部分则是墙内自媒体的溢出。真正能提供真实可靠客观信息的简体海外中文媒体，凤毛麟角。

在茫茫信息沙漠/海洋中，我们要如何披沙沥金，不被虚假信息污染呢？我只能提供一点点个人感受。

1.尽量逃出中文媒体的牢笼。欧美文明奠定了整个世界现代化的基础，也制定了世界文明，包括信息文明的范式。一般来说，西方主流媒体是这个世界信息公正的顶梁柱。尽管他们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在巴以冲突中被财团控制，在种族议题上被政治正确裹挟），但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里，媒体之间的竞争会让谎言最终被戳破。当然西方媒体也不是净土，如在2023年底中共高层秘辛的报道中，本来还算严肃的《Politico》和日经就有点过于随意。西方媒体，特别是小报和自媒体中，也有大量的阴谋论。读新闻要时刻警惕。

2.对于中文媒体，首选是西方主流媒体的中文版。一些重大的中国新闻，都是这些媒体最早放出来的。有意思的是，西方主流媒体的中文版的社媒的评论板块，也是中共水军谩骂污染的重灾区——虽然这种攻击只是完成无效KPI。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在中国异议者中名声很大的《美国之音》和《自由亚洲之声》，是美国政府财政养活的。从定义上说，它们不是媒体，而是宣传部门。事实上，它们的信息，也是观点多，事实少——往往故作耸人听闻，可信度不高。

3.由于自媒体的灵活性，在现代社会，突发新闻往往是自媒体首先爆出的——特别是中俄这样的信息黑洞的突发新闻。但是自媒体里面虚假信息太多太多。按照某些自媒体的说法，几乎所有中共高层（除了党魁本人）都已经叛逃过一遍了。如果要从自媒体获取信息，特别要注意发布者的身份。比如李尚福出事，最早比较可靠的消息来自于美国驻日大使的一条推文。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掉进同一个谣棍的陷阱中——比如那个臭名昭著的老灯。我想这些人如果不是不可救药的傻，就是为了从谣言中获得快意和满足吧。

4.求取信息不要求新求快、求耸人听闻。得到了信息先要思考三分钟，来源是否可靠？有无第三方佐证？我们获取信息是为了认清世界，而不是为了获得信息自慰的快感——要不然和傻粉红有何区别？中共宫廷斗争不应该是我们主要的精神食粮。

其实更高效的办法不是追踪时政，而是去读书。中共对书籍出版的控制力度没有对互联网那么变态。毕竟《通往奴役之路》、《动物农庄》、《独裁者手册》都是买得到的。

第三，我觉得有质量的异议者要有基本的逻辑思考能力。所有的信息都需要我们用自己的大脑处理。同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解释，但是只有一种符合所有的逻辑——也是唯一的答案。

中国人在学校花太多时间去学习政治课，却从来不教逻辑。因为逻辑和洗脑是冲突的。举个例子，中共现在还在宣传马克思的历史划分法：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问题是，为什么划分社会阶段不用同一标准，如果是按照底层劳动力，不应该是奴隶社会>农民社会>工人社会么？如果是按照政治体制，难道不应该是部落>封建>帝国么？

所以作为可怜的中国人，只能在学校之外自己进行逻辑训练。一些简单的逻辑入门书籍都有中文版。而在逻辑训练的基础上，合格的异议者尤其要训练自己的批判性思维——这也是从思维方式上吐狼奶的必经之路。

回到上面的自媒体话题上，我要特别点名方舟子。方舟子在中文自媒体里是一股清流：几乎是唯一的清流。他是经过严格逻辑训练的，而且他打倒那些学术和社会骗子的主要武器就是逻辑。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方舟子：粉红五毛痛恨他，很多异议者也把他当骗子。如果你仔细看他的证据收集和逻辑推演的过程，你会发现他大多数时候是对的。当然，人都是有弱点的，比如提倡“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胡适做本行考据工作的时候，也会犯“大胆求证”的错误。方舟子的信息来源都是公共的，加上他本人的气质，他也犯了一些错误——“与柏拉图为友，与亚里士多德为友，更要与真理为友”。我们求的是真相，是真理，不是导师。

第四，我觉得有质量的异议者要有一点点的勇气。这是最后也是最难的要求：我本人也很难做到。我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不过是上海白纸运动后穿着有暗示语言的衣服在闹市走过一圈。

良知是世界上最便宜也最昂贵的东西。网上那些搞道德绑架，在安全的地方表演良心的人那里，良知是最便宜的东西。但是当良知加上一点点的勇气，它就变成最昂贵的东西——良知+勇气意味着你要付出代价。大人物如八九六四时候的38军军长徐勤先可敬，而那些天良未泯，在危难时候枪口抬高一寸的小人物，一样可敬。

彭立发先生是最近十年我见过的最有勇气的人。在YouTube上有人用英文评论四通桥新闻，说他是“one in 10 millions”，我觉得他低估了彭先生。如果彭先生是1/10^7，那么中国应该有140个彭立发。如果一个彭立发一生站出来一次的话，按照中国人平均年龄80岁，每年应该有近两起四通桥事件。事实并不如此。

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不可能有彭立发先生的弥天大勇。但是如果你有良知、有同情心，在习近平和他的爪牙祸害中国人的时候，表现出一点点不合作，海量的不合作就会化成一股巨流，有可能把大山冲倒。其实习近平是非常色厉内荏的。2022年白纸运动，他在新年致辞就说“不同人会有不同诉求“，2023经济下行，他在新年致辞就说“一些群众就业、生活遇到困难”。有时候压倒你的，不是皇帝的淫威，是你自己的恐惧。当然我没有资格去鼓励别人冲塔，就像中共同路人没有资格让大家做顺奴。

总的来说，如果你不满足于仅仅是被铁锤过后发牢骚，而想做一点事情，做一个良性的，有质量的异议者，就从提升自己做起。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