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來自於一種思維缺陷』:淺談普通人的惡行和極權暴民的思維狀態(譯文分享,暨2022新年寄語)

譯者按:對於中國和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來説,2021年比2020年疫情初起時更艱難,更黑暗,更壓抑。我在品蔥上常看到有人問,駁斥小粉紅喚醒身邊人爲何那麽難?爲什麽對普通小粉紅的恨會大過對趙家的恨?這個世界有公理嗎,還是一切都只是游戲各有各的玩法而已?共產黨的惡和普通中國人有關嗎?把中共和中國人綁在一起不就是共產黨的話術而已嗎?作爲一個普通人覺醒了更加痛苦,我該怎麽辦?不是勇者的反賊究竟有什麽用?等等等等。

2021年聖誕前夕,宋庚一老師被學生中的粉紅暴民舉報,隨後李田田老師又被當地政府部門迫害。由此上溯,一年來我在品蔥關注過的種種不平事,如彭帥曝光性侵後又被自由、歐金中被逼行凶後又被自殺、維吾爾人被迫害、抵制新疆棉的企業被大衆反制、拒絕洗腦的小孩被逼轉學、外國奧運選手被網暴、孟晚舟被英雄化……幾乎每一件不平事的背後,都有一群平時潛身縮首默默無聞,事發後卻因參與加害、維穩、詭辯洗白而走入我們視野的普通人(當然,很快又被我們遺忘)。這些普通人在彼時彼刻卻不免又成爲另一起事件的受害者——最近的一齣,便是西安的小粉紅陷入飢餓絕望。

以上所有的問題和現象都指向一個問題:普通人該怎麽做?而這個問題有更刺耳的内涵:如果最大的惡行正是普通人所為呢?

下面這篇短文探討的是普通人(尤其是他們的思想狀態)在巨大的系統性惡行中所扮演的角色。時值歲末,這篇文章既像是為每一個人鳴響的警鐘,又像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努力的新年展望。本貼的標題,就是文中最觸動我的一句話:
Evil comes from a failure to think.


重點(tl;dr)

  • 納粹惡魔艾希曼帶給我們的震撼——他是個正常人。(漢娜·阿倫特)
  • 在我最邪惡的時刻,我曾確信我在行善,而且我的善還得到了充分的,系統性的佐證。(索爾仁尼琴)
  • 邪惡是常被我們故意忽視的我們本性中的一部分。
  • 讓群眾信服的既不是事實,也不是虛構的事實,而只是他們(自認爲)所屬的系統的一致性。(漢娜·阿倫特)
  • 既輕信又玩世不恭,這是暴民心態的一個顯著特徵。(漢娜·阿倫特)


新年寄語(即原文最後一段):
愿普通人能鼓足勇氣,自我覺醒,去尋找内心中善與惡的分界線,在看到邪惡時戳穿它,拒絕它————————尤其是當我們在自己身上看到邪惡的時候。愿我們能駁斥強加於我們的假象,將它們的謬誤大白於天下,澄清被宣傳洗腦偷換的現實。如果歷史有助於預測未來,那我們的命運將取決於我們的個人選擇,道德信念,以及最重要的,思考能力。


以下是我翻譯的全文。文中的鏈接是我爲了科普或推薦原著添加的。不妥之處,敬請指正。

漢娜·阿倫特 (Hannah Arendt,亦譯:漢娜·鄂蘭) 是一位猶太裔德國政治哲學家,她於 1933 年逃離德國,再於 1941 年逃離歐洲,在美國開始新的生活。

阿倫特逃脫了數百萬猶太人被屠殺的命運。戰後,她試圖對那段瘋狂的歷史進行理性梳理。為了尋找答案,她於 1961 年到以色列參加了對納粹官僚阿道夫·艾希曼 (Adolf Eichmann) 的審判。艾希曼最終被定罪並被判處絞刑,罪名是危害人類罪,包括督導『最終解決方案』實施的各個部分。

在關於審判的報告中,阿倫特寫道,六名精神病專家已經證明艾希曼是「正常的」——且據説其中一名專家驚呼:「無論如何,艾希曼比檢查過他之後的我更正常」。而另一名專家則稱,艾希曼的整個心理面貌,包括他對妻兒、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的態度,「不僅正常,而且堪稱令人嚮往」。

「他們當然知道,認定艾希曼是個怪物會讓人們感到非常欣慰……然而,艾希曼帶給我們的震撼恰恰在於像他這樣的人太多了,很多人既不是變態,也不是虐待狂,而且他們在過去和現在都非常的,令人恐懼的,極其正常」。來自:《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關於邪惡的平庸的報告》<譯者注1>

如果最大的惡行是普通人所為呢?

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 (Aleksandr Solzhenitsyn) 在《古拉格群島》中描述了以下記憶:在戰勝納粹後,他作為一名高階士兵穿著制服被蘇聯人逮捕。在前往古拉格 (Gulag) 的路上,他樂於讓當時他認為比自己更低等的人背負沉重的行李。

索爾仁尼琴在反思他的生活時寫道:

「我從監獄歲月中帶出這段重要的經歷,我曾被它壓得幾近崩潰;一個人如何變得邪惡?如何變得善良?陶醉於年輕時的成功,我曾覺得自己無懈可擊,因此我很殘忍。在過剩的權力中,我曾是一個殺人犯,一個壓迫者。在我最邪惡的時刻,我曾確信我在行善,而且我的善還得到了充分的,系統性的佐證。而當我躺在監牢裏腐爛的稻草上的時候,我才感到了自己內心中第一次湧動的善。

漸漸地,我發現:區分善惡的這條線,既不穿過國家,也不穿過階級,也不穿過政黨——而是穿過每一個人的心靈——穿過所有人的心靈。這條線是會移動的。它在我們的內心中隨著歲月而搖擺。即使是在被邪惡淹沒的心中,也有一塊小小的橋頭堡裏保留著善。而即使是在最良善的人心中,仍然存在著……一個未被連根拔除的邪惡小角落。」

邪惡常被描繪成這樣的一個奇幻童話故事:一個來自在遙遠時空的人們,在遙遠的土地上,受到某種邪惡的外力侵害,最後由卡通化的反派和英雄來完成的故事。邪惡是(被描繪成)宏大且易於識別的存在;它有著一張特定的面容,有自己的生命。它當然不需要由完全正常的、看似善良的人來配合;我們也永遠不會淪落到那種未開化的程度讓邪惡通過我們重演。

(不幸的是)由於把邪惡想像成一個宏大的、黑暗的、具有生命的異域幽靈,我們離掌握理解它的能力更遠了。通過將人分為黑與白、善與惡、我們與他們,我們拒絕認識邪惡的真實本性,即,我們本性中的一部分。邪惡並非存在於真空之中。當我們把邪惡看作一個遙遠的謎而不予理會,我們就關閉了從他人和我們自己身上看到它的能力。

如果邪惡是我們所有人的潛力,那麽觸發邪惡現身的因素是什麽?答案并非極端。事實正好相反。邪惡是普通的 (原文:Evil is ordinary) 。對此,阿倫特寫道:

「善可以是激進的;惡永遠不可能是激進的,它只可能是極端的,因爲惡既沒有深度,也不存在任何(專屬於)惡的維度——而這就是它的恐怖之處——邪惡可以像真菌一樣在地球表面蔓延,並摧毀整個世界。邪惡來自於一種思維缺陷。邪惡蔑視思想,因為思想一旦試圖與邪惡碰撞,辨析產生邪惡的前提和原則,思想就會因為在那裏什麽也找不到(空虛)而產生挫敗感。而這,就是邪惡的平庸性 (原文:the banality of evil)」。

人如果不思考,別人就可以把想法放進他們的腦子裡。如果最大的惡行是由喪失了思考能力的普通人犯下和完成的,那就會留下一個極易被宣傳洗腦填充的空隙。

漢娜·阿倫特說:「現代群衆的一個主要特徵就是(這種)宣傳的有效性。現代群衆不相信現實中自己經歷的任何可見事物;他們不相信所見所聞,只相信自己的想像。而想像則可以被任何在當下具有普遍性和一致性的事物所束縛。讓群眾信服的不是事實,也不是虛構的事實,而只是他們(自認爲)所屬的系統的一致性」。

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一書中,阿倫特解釋了大眾被一個巨大的謊言催眠的概念:

「在成為一個日常的群體現象之前,輕信與玩世不恭(犬儒主義)的混合體一直是暴民心態的一個顯著特徵。在瞬息萬變又難以理解的世界裡,大眾已經達到了既輕信一切又什麽都不信、既認為一切皆有可能又認爲一切皆不真實的地步。

於是宣傳(洗腦)者們發現,他們的聽眾隨時準備相信最壞的情況,無論它聼上去是多麼荒謬;同時他們又對欺騙不是特別反感,因為他們認為反正一切陳述都是謊言。」

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謊言當中,我們也知道這一點。但問題是,這個謊言的結局會不同嗎?

「當下的這波邪惡浪潮會波及到什麼程度?當下的這種現代極權主義會扎根多深?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取決於邪惡在普通人眼中有多麽正常。」

愿普通人能鼓足勇氣,自我覺醒,去尋找内心中善與惡的分界線,在看到邪惡時戳穿它,拒絕它——尤其是當我們在自己身上看到邪惡的時候。愿我們能駁斥強加於我們的假象,將它們的謬誤大白於天下,澄清被宣傳洗腦偷換的現實。如果歷史有助於預測未來,那我們的命運將取決於我們的個人選擇,道德信念,以及最重要的,思考能力。

(全文完)

作者:Kate Wand
標題:The Line Dividing Good & Evil: What if the greatest acts of evil are committed by ordinary people? (December 9, 2021).
原文:https://katewand.substack.com/p/the-line-dividing-good-and-evil
視頻:https://youtu.be/CWQ8iDizXlk

——

<譯者注1> 鏈接中的譯本及維基百科中文條目將此書名譯作《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我認爲不妥。所謂平庸的惡,是以平庸來形容一種惡。而 The Banality of Evil 中的平庸是名詞,是惡的一部分或一種屬性,即惡的平庸性、普通性。故我將之譯爲《艾希曼在耶路撒冷:關於邪惡的平庸的報告》。作爲新年推薦書目,特此分享 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 (Penguin Classics) 一書之原版在亞馬遜上的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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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預祝蔥友們2022健康,快樂,平安!
25
分享 2021-12-30

29 个评论

近代心理學為了找尋犯罪的起源
讓許多的變態殺人者做了基因定序

他們發現了一個基因總是出現
於是很開心地認為自己找到犯罪的起源
並且把這個基因定為"變態人格者"

他們想知道變態人格者在人群中的分布比率
原本他們預想這應該只是個0.幾%的稀有基因
結果是大約15%的人都有這個基因

更勁爆的地方來了,這個基因跟社會地位有強關聯
地位越高,這基因擁有者的數量呈現瘋狂的比率攀升

怎麼回事??我們的領導全是一群變態殺人魔??

真實的情況是,變態人格者並不是變態的起因
而是能讓人不受羊群效應的干涉

不過這不重要,其實真正重要的是剩下的那85%
因為這邊要談的是平凡之惡,不是變態之惡

羊群效應,又稱從眾效應
是一種尋求跟群體一致的心理現象

你在大馬路上不會脫光衣服,這讓你渾身不自在
你到了澡堂,你還穿著衣服,這也讓你渾身不自在

當整個社會普遍行善的時候
從善如流就是個風氣

當整個社會行惡的時候
做好事的就是個蠢貨

老太婆倒在路邊,扶不扶??

以前我跑去玩大陸服的時候
最讓我印象的就是有人在公頻上公開的騙新人
雖然晚了,但我依然譴責這個人

那時候我第一次體會到大陸人跟我們的區別

受害者默默承受,認為是自己的不小心
加害者洋洋得意
旁觀者沒有一個對這明顯的惡行有意見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惡行,但都當作沒看到

這是甚麼??這就是平凡之惡

七十年的時間,中國人已經不是中國人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人溺己溺的精神去哪了??

這就是平凡之惡

馬列主義他媽的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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