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文】从官场逻辑看六四

最近在品葱六四这个年经话题讨论热度不高，可能是因为国家防火墙历年都会在六四前后加高，很多网友都没法登录顺利品葱。而且大家绕来绕去还是当年王丹、吾尔开希、柴玲等学生领袖的那一套“共产党坏，学生好，勿忘历史”的说辞。于是本人想从官僚的角度简单聊聊这个意义深远的事件。

撇去产生原因不谈（价格闯关失败导致了民间的反官倒情绪，又恰逢先前被逼下台的政治明星胡耀邦逝世），六四的历史真相异常简单，用学术语言讲叫做党内斗争的街头化，换成人话说就是——以邓小平为首的党内保守派用一夜的枪声教育了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不要说你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就算你是党内的同志（例如以胡赵为首的改革派），面对路线分歧，我也会抬出坦克车和自动步枪来对付你们，谢谢。

六四事件根本无法洗地，核心主要原因有二，而这两点实质上如出一辙：

1. 无法解释为什么北京会戒严

1989年施行的是八二宪法辅以1988年宪法修正案，作为对比，2021年现行的中国宪法是八二宪法加上五个宪法修正案（1988年、1993年、1999年、2004年以及臭名昭著的2018年）。1988年宪法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六十七条第二十款）和国务院（第八十九条第十六款）都可以决定戒严，区别在于全国人大常委会能够可以决定直辖市戒严，而国务院只能决定直辖市的部分地区的戒严。

如果要决定全北京戒严，那么就需要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当时由党内改革派万里担任）召集会议，投票超过三分之二才行；如果要决定北京部分地区戒严，必须经国务院常务会议或国务院全体会议讨论（《国务院组织法》第四条）——更重要的是，两种戒严都必须由时任国家主席杨尚昆宣布（第八十条）。1989年5月20日，万民仰望的国务院总理科长李鹏，未经集体研究的情况下，就在邓小平的直接授意下决定并宣布戒严，而且言辞模糊，并未提及具体的戒严地点。

有人或许会争论说，情况危急特事特办，有何不可。且不提这种论断的荒谬，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北京市公安局都不知所措，戒严令直到6月2日才彻底被履行——后来因权斗落马的前北京市市长陈希同都是通过《李鹏六四日记》才最终了解到上层权斗的激烈程度（另外，他本人在2010年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当年被任命为北京戒严指挥部正指挥，相当可笑；参见姚监复整理的《陈希同亲述——众口铄金难铄真》）。因为当时体制内的明眼人都看出来，这种超越组织形式的行为能够出现，就说明庙堂之上已经打成一团了，这种时候不应该急于站队，冷眼旁观才是正道。

这里岔开一句，2020年初新冠疫情刚刚在武汉肆虐时，武汉乃至整个湖北官场的迟缓反应，背后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党国高层从党政两个渠道下达截然相反的命令（积极展开自救和严加封锁消息），让底下官僚无所适从——两派人马都想借此事打击政敌（当然也没人真的在乎那些受难的百姓了）。

2. 无法解释解放军怎样开进北京城的

中央军委虽然是主席负责制，但是实际调兵令上必须有中央军委主席团全体成员的签字（这体现了集体领导制，或者说集体背锅制，虽然这不是一个成文规定，比如毛泽东担任军委主席时，就完全不需要副署，甚至口头命令就可以调兵）。这也就是原第38集团军军长徐勤先抗命的主要理由：进城“作战”命令仅有军委主席邓小平和军委副主席杨尚昆的签字，而无军委第一副主席赵紫阳的签字，他只任书面命令——其实他的潜台词是，你们中央统一了意见再让我执行。

另外说一句，在抖音上这类弱智小视频：当地恶霸、某酒店老板出言不逊得罪师长，师长带手下人砸了该店，为民除害——私调军队是绝对高压线，倘若发生，涉事指挥官长五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这类低级趣味也就是给低层人民的精神鸦片罢了。

综上所述，戒严和进城本身都是完全非法的，而且造成了体制内的巨大分歧，官场上没人愿意背黑锅——这才是六四的暗线。要不然李鹏的讣告就不会造成他后人的暴怒：其女李小琳写祭父文时暗示“（其父）从年轻时就养成了记日记的好习惯……从未间断……记忆超群……”——你们想让我爹一个人扛，信不信我把你们全咬出来？当然，这套甩锅/大锅饭逻辑是一脉相承的，前几年李克强简化各类审批流程，让各级官僚怨声载道：繁复的审批流程就是为了把责任平摊，然后精确分割到每一个部门头上，出了事谁也不用承担主要责任，当然有好处大家雨露皆沾。

党国的公开大会上永远是众人跟随总路线、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这是因为在一党专政之下，再小的分歧也绝对不能公开，这会使整个官僚机器瘫痪，后果极为严重——要是有谈不妥的事情必须提前开私下小会解决，于是黑箱政治又不可避免。党国对于六四讳莫如深，只因此事纯粹是邓小平在军中旧部的帮助之下，违反党纪国法，悍然发动了一场军事政变（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看看他在《在接见首都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时的讲话》里那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就明白了），他本人得负最大的历史责任。

大家应该注意到本人完全没有涉及北京城内的伤亡问题。为此事洗地的小粉红经常用“解放军进城协助北京警方平息暴乱”，“面对暴徒无奈开枪反击”（虽然深究起来，找不到任何一例清场开始之前解放军士兵的伤亡案例）等话术来反驳，然后将话题转移到“民主国家也会镇压暴乱”上去。中共在六四之后半年，就中止了这类低级洗地（比如著名的王维林阻拦坦克的画面就是央视自己播出来的）——此事一旦放开讨论，大家很快会谈及问题的内核，还不如堵住所有人的嘴，一劳永逸。否则，纪念共和国卫士就该年年进行，或组织年轻人学习《1989年北京制止动乱平息反革命暴乱纪事》《戒严一日》等书。

最后，要说六四对普通人的意义，那就是一个：放弃幻想吧，他们好不容易政变成功，绝对不会放弃权力。至于广场上怀着赤子之心的学生们，勇气可嘉，但是作为蚂蚁夹在大象之间跳舞，又站在失败的大象一边，难以全身而退也是在所难免，唉。